我自認是個把持得住自己的人,在娛樂的緊要關頭懂得享受快感卻不至於沉淪,我一直相信這來自於意志力,或者說極度的理性罷,讓人挨的住懸崖勒馬的窒息瞬間。這不只是一種捨得放下的決心而已,而是更高,更令人優越的掌控感—自己可以禁得住任何外界的影響,並且回到正軌。
但我開始懷疑了。尤其是當台灣疫情進入三級 警戒之後。
足不出戶的生活對我來說有點矛盾,雖然明知這是對自己的限制,但就像是對所有事物都保持三分鐘熱度,我一開始甚至有些喜歡這樣的「新生活」—不用每天騎車到處跑,什麼事(包括買飯)都線上解決,這也讓我多出了不少時間。於是我買了個新遊戲,用來打發那些我看似「賺到」的自由時間。
只是所有事物的新鮮感都會褪去,這次也不例外。隨著三級警戒一再持續,我意識到兩件事: 第一,我已經快要忍受不了一個多月被關在家裡的感覺了,開始異常懷念過往四處遊歷與互動的日子,第二,我似乎愈來愈離不開當時買的新遊戲。這個原本購買時定位只是「打發時間」的遊戲搖身一變成為我一天中的要事之一。
我有些意外從前令我自信的意志力沒有發揮作用,我總是花掉整個早上的時間在各個地圖遊歷。可是我心裡明明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喜歡裡面的打鬥或是升級獵人裝備的過程。我好納悶,明明同時也有在玩其他款遊戲,怎麼就是對這個新遊戲念念不忘?
但我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很快我就發現原來這都歸功於疫情。我確實對打鬥比較不感興趣,但我卻愛上了它的自由。每當我把自己帶入到角色裡頭,我就可以自由地探索高原與沙漠,採集毒菇和莓果,就像平時到處去遊玩與買東西一樣。我藉由遊戲手柄在裏頭跳上跳下,餓了就補充糧食,渴了就飲用靈水,完全按照自己意思,疫情把我封住了,現實世界的自由被或多或少地限制,但自己卻從一個遊戲世界裡得到自由的補償或者說替代品,即使是虛擬世界的自由也可以令人如此嚮往與不捨,我想這正是人本能地對自由的追求罷,而意志力沒辦法阻擋的原因無異是「重獲自由」在現在看來正是所謂的「回到正軌」。
曾經聽過很多教訓說道:「不要被遊戲綁住而無法自拔。」但當時有這類想法的人一定沒料到有一天真實生活可以依靠遊戲來鬆綁罷。這源自於自由對人健康的發展,看看身邊的人們因為三級警戒閉關整個月的內心煩悶就可見一斑。防疫憂鬱、防疫疲勞(Pandemic fatigue)等現象逐漸在各地出現,「受不了了啦!」是我問過那些因防疫疲勞而出門溜噠的人給我的普遍回應。只是現在除了冒險追求原本的「真實自由」外,體驗「虛擬自由」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在積極創新與競爭市場的遊戲世界裡,資料庫裡的程式碼已經變得與我們無比親近,大至玩家間的人際互動與遼闊地圖,小至物件對於物理原則的遵守與光影變化,當一切如自己在真實世界所想,那麼遊玩者在遊戲裏頭享受的「虛擬自由」便幾可亂真。仔細調查近幾年的遊戲可以發現:有越來越多的遊戲開發商會以「高自由度」、「開放性世界」等標籤大力推薦新的遊戲產品,獲得的回響也著實眾多,人們愛在無垠的世界奔跑探險,這也幾乎成為趨勢。
但對我而言這種遊戲有著另一種身分,我覺得它們像是「文字」的具象化。小說所描述的世界可以無比浩大,讀者會在意故事線領導觀眾走過的地方,但我們也想知道一些連主角都未曾踏入的倉庫,被遺忘數十年的裡層書櫃等,到處敲敲打打,自由給我們的好奇心在螢幕被實現,可以不需要在意真實世界被不斷限制的各個層面,當然不只是疫情,也包括金錢與壽命。
很難去評斷究竟兩種自由孰優孰劣。真實自由自然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追求,也是法律所保障的基本權利;而近來蔚為風潮的虛擬自由卻帶我們走進意想不到的世界。倘若是在三、五年前,新冠病毒尚未侵襲人類之時,我很可能會對推崇虛擬自由的遊戲玩家嗤之以鼻,說些「有真實的天地不去探索,卻甘願活在假的世界?」之類的譏刺話語,但如今身處疫情肆虐而自由受到限制之際,我卻感嘆那也許是假的世界,卻有真的自由。